Saturday 27 September 2008

撕裂人樹


喜歡對樹多過對人的在下(hehe,除了我喜歡的人喎),繼上月28日留言哀悼古樹,本想默哀三天後盡訴心中「情」,但接下來的一個月,被相關的保育新聞弄得思潮起伏,事情好像熱鬧,但卻失控起來。一下子不知該從何說起,是時候整理思緒了。

上網查找,發現原來自8月27日,赤柱大街發生十九歲無辜美少女命送百年刺桐古樹後,這個月來,累積共378則與「古樹」相關的本地新聞/文章。好奇下再向前翻查,8月27日前的一個月,只有53則。前後對比,明顯地,大家對樹(特別是古樹)所表達的關注度確是倍增不少。只可惜,談的多數是 -- 發現那裡有危險樹木所以人心惶惶、那裡又有仍可生存的樹木被迫斬首了斷、而更多的,是批評康文署如何失職,管理不善。

人與樹的關係,都因為一條人命,對立起來,變得緊張。大家對事件有人送命而感到惋惜,是正常不過的反應。很想知道,對那群沒有自主權決定存活,但確實也有其生命可言的樹木們,你會否也為她們無辜送命而感到難過呢?

在香港長大的孩子,特別是困在石屎森林的大多數,口裡說著愛樹,但又不知如何去愛,因為,自小缺乏親吻樹木的機會。

所有市區的公園草地,總是插著寫上「請勿踐踏」、「嚴禁攀樹」字眼的警告牌。樹木草地,彷彿只是宜遠觀的城市附屬品。父母老師當然不許孩子越軌,因為不想被罰款,也不許他們受傷,說「好孩子,只有怕羞草才可以碰一碰,知道嗎?」。在他們誤導下,小時候只知大樹的功能,是一把超大太陽傘、會吸走二氧化碳,呼出氧氣,僅此。我們就是在這樣環境下長大。

對樹木產生「感情」,印象中的第一次,是在幼稚園上「寫生」堂,老師吩咐我們自由繪出心中的大自然。當年的「寫生」,不就是困在四面圍牆的班房內進行麼? 記得當時我差點哭出來,因為不知老師要些什麼。幸好因為畫具都是直立的,很容易看到前面的同學仔劃些什麼,於是照跟。

先劃一個「八」字型,然後在其頭頂加個大圓圈,再塗上綠色及啡色,就是一棵樹,我陶醉的在劃紙上重複地繪滿密密麻麻的大樹,再加一個火紅太陽在右上角,中央劃上一間小屋,便成了第一幅繪本堂課 (我想,您大概也繪過一張近似的,囉)。

成長,使真正的一草一木,在我眼前變得更立體,看著陽光下的樹影婆娑,也會神往。假日上山鍛鍊體魄的習慣已有很多年了,其一目的也是為了親親樹木,嗅嗅草香樹香。喜歡與她們為伴,因為感覺上,有樹的地方,就有寧靜與和諧;而且,感覺上,喜歡及會珍惜樹木的人,都是有修養的好人,有愛心及熱愛和平,簡單樸實。

見識過外地那些遼闊無際的國家公園(或許是維多利亞公園的萬倍大小罷),置身於與天比高的筆直大森林下的震撼感,穿梭其中,感受過那份真正的偉大。明白到,自己畢竟是城市之蛙,要學要見識的樹種,還有很多。

香港樹壇教父,一直是老前輩詹志勇教授獨領風騷,只有緣聽過他的電台節目及報章訪問。剛在8月初,即發生赤柱悲劇前的數星期,才有幸聽了一場由新一代年輕樹木專家蘇國賢主講的分享會,鞏固了自己對樹木的認識,且更熱愛她們。

當時蘇兄已指,他所見,當局管理的樹木,沒有一棵是修剪恰當的。他指,其實最好是讓樹木自然生長,沒事沒幹的,不應碰她,無故修剪的,目的也為了「不阻人」而已。要下手,必須具專業知識及手藝,否則,切割的缺口若處理不當,很容易受感染,侵蝕樹幹。可惜,香港只有很少數專人。

他分享其2007年,因工作關係到九龍塘視察一棵出了問題的路邊大樹,途中發現另一棵發病的石栗樹,該樹根部發黑腐爛,還長了菌,樹冠較正常縮小。剛好不遠處有康文署工程人員巡樹,他上前知會對方,卻換來一句:「睇過啦,沒問題呀。我看樹多過你啦,後生仔」。結果,三週後,該樹被強風吹倒,壓毀一輛行駛中的士,幾乎奪命。心痛的,還有那棵失救的,樹。

蘇兄本身亦替相關公務部門的樹木組培訓外勤工人(因當局規定,取得上堂證書,才「合資格」開工)。送來上課的人,有些竟是完全聽不懂粵語的小數族裔人士,數小時的課堂完了,什麼也聽不明,就拿了證書去開工!當局沒有監察機制,結果修樹如鋸木,害了樹木,令她們死得更快;其實也間接傷人,即慢性殺人。



我家門前有棵細葉榕,也是「古樹名木冊」內525棵古樹的其中一棵,是區內的「寶貝」。前後住了廿十年的我,與她建立了深厚感情。可惜她近年發病,只剩四成樹葉(見上圖比較),外露的樹腳已空心,亦有裂開跡象(見頂圖)。可以說,隨時像赤柱大街事件案件重演。當局有派員護樹,及裁去些樹枝,據說是為減輕樹幹壓力。自從上了蘇兄的講座,知道什麼是「亂離」之後,今天再觀樹,可以肯定那些大哥真箇在鋸木,下刀的地方明顯不專業,古樹有機會枯萎得更快。冰山一角的事件,實在不少。

認識在外地土生土長的愛樹之仕,男的在英國更取得「樹醫」資格。他說香港很多市區樹,非常獨特,有天他乘電車遊覽市區,走到堅尼地城,親訪位於科士街很有名的古樹牆,令這位見慣「大場面」的樹醫也嘆為觀止。不過他始終大惑不解,為何香港的市區樹,總被圓圓石屎檯圍著,很不健康,有礙生長。另一位加藉女子,由細到大,很愛與樹「身體全接觸」,經常攀樹,不幸年前在樹上摔下,手腕留下一條約十吋長,永不磨滅的疤痕,事後她依然笑著上路,沒動搖終生以樹為朋友的決定。

香港目前的情況,問題樹木都像只有斬與不斬兩個方案,失了平衡。有聽過很不負責任的說法,是待颱風自然把有問題的樹吹倒,那麼當局就不用承擔斬與不斬所帶來的社會壓力。唉,香港何時才培育出一批有專業知識,真心與樹結伴,與樹溝通的有心人,不只抱「打份工」的心態,而是一份使命。或許,這個城市,從沒有創造條件,把人與環境好好連繫,互利互愛。

請讓孩子們能自由地,赤足在草地上奔走;請與孩子們手拉著手,圍在樹旁唱唱大樹之歌,又或拾片落葉回家親吻。漏掉這些成長基本步,人與環境,難以真正共融,只會逐漸撕裂人與大自然本有的和諧。

茫茫文章中,選了一篇由龐永欣校長撰寫,貼在前文。請細心閱讀,希望您看完後,也會像我一樣,嘴角微笑。

也送您一首 Jeff Monkman 的 The Sacred Tree,一齊「田園」下。聽歌